是夜,今晚是月圓之夜── 外頭正飄著細雪,玄白獨坐在窗前望向皎潔明亮的圓月發著愣,兩手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鮮少離身的那支煙管,像是在想些什麼又好似什麼都沒想。 安靜的房另一側傳來陣陣規律地呼吸聲,與他性命相連的那個人正酣然入夢,玄白來到床邊深深地注視著床上那特別的存在,他曾經試問過自己為什麼會選擇瑝? 瑝是個人類,而且是他最討厭的驅魔師世家的兒子。 那些人宣稱著自以為是的正義便輕易地濫殺無辜的妖們,妖何罪之有?他們不過就是跟人類一樣想要活下去而已,玄白的父母不曾害過任何人卻也落得如此下場。他永遠記得家中沾滿父母鮮血的那天,那晚就像今夜一樣,是個滿月…… 父母死後,玄白被狐妖群的長老所收養,修練好幾千年的狐妖長老幻化成人類仍舊是個如花似玉的女子,美麗脫俗的她卻心如死灰般看破紅塵……前因後果自然不是他能過問,他也就從不問……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只管叫她師父。 她平時除了教他一些人類生活所常、如何控制狐妖之力,對於玄白憎恨人類之事也總是不斷地告誡他,希望他放下仇恨。當然那些話他是不可能的聽進去,修練滿一百年,玄白便執意要離開妖狐谷,她也沒有再阻止他,只給了他一句話。 「汝的宿命……終有日要去面對,吾就不再牽涉,一切保重慎行。」 初次出谷的玄白並未去細想師父給他的這句話,四處晃蕩玩樂,將被他相貌吸引的人類當成修煉的犧牲品,不將其性命奪取便不罷手……也造就玄白僅花費了五百年便修成九尾狐妖。 玄白就這麼晃晃蕩蕩幾百年,如此荒誕囂張的妖狐吸取人類精力修煉的殺人事蹟,自然讓他成為驅魔師的頭號追捕目標,有些驅魔師世家甚至追了他好幾代,玉家便是其一。 初見瑝便是恰好玄白在鎮上聽聞玉家終於得子,近期將在當地設宴慶生其子滿月,不知為何他便起了不如當日去大鬧玉家的想法……再加上玉家已有好幾代都追捕不著他了,實在對他不構成威脅便打定主意去鬧鬧玉家。 怎知玄白打錯如意算盤,當日玉家大設其宴,邀請了各方驅魔界的故交一同歡慶,一對一倒是小事一樁,一旦一對多便對他不利。 玉家也算是大戶,玄白在裡頭鑽鑽躲躲因緣際會下誤闖進了正讓奶娘哺乳完的玉家小少爺的房間,在奶娘發出尖叫聲前,玄白便將她打昏了。 枕在搖閣的娃兒不受驚動仍咿咿啊啊的用著未長牙的小嘴含咬著一顆裹著紅糖衣的山楂,玄白不由得靠了過去,竹搖籃內的小生命睜著水汪汪的琥珀色大眼眨巴眨巴的看他,完全不怕生地咯咯笑出聲對著他伸出小小的手,抓啊抓的。 玄白心底湧現出一股不知名的情感便下意識地伸出手,娃兒便一手抓住了他的手指,還含進嘴裡……這回換他笑出聲,這東西怎麼什麼都往嘴裡放呢? 這時不遠處傳來吆喝聲,將玄白拉回現實,他收回被嬰孩抓住的手,現在可不是跟小孩玩的時候,再不想點辦法,這次他鐵定要死在這裡了。 在玄白收回手之後,娃兒像是不高興似的發出了吐口水的聲音。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再次望向竹搖籃的人類之子,玉家的唯一的兒子將來必定很得寵吧……真是和他命運相差甚遠,他諷刺地一笑,既然如此就讓這生來便得寵的孩子同他的命運一起擔待,或許能替他這個妖帶來一些好運。 玄白抱起搖閣上的嬰孩,吟唱起那個師父千叮嚀萬囑咐慎用的咒語。拿出匕首劃破自己的手掌,接著也在那小小手掌的劃出一道傷痕,在下刀流出鮮血的剎那娃兒哇哇大哭,玄白仍沒有停止吟唱咒文和動作,將流著血的手緊緊交握,手與手之間併出白光,心口處漾起被割出傷口的疼痛,接著嬰孩的哭聲更是響亮了。 完成契約的那一刻,玉武踢開房門,一群人衝進屋裡。「妖孽,將我兒放下!」 玄白略施小術,將自己和娃兒手上的傷口止了血,之後笑著面對來勢洶洶的眾人。「且慢,汝等且聽余一言。」 「何須多言?此等殺人不眨眼的妖狐,欲殺之而後快!」玉武抽出袖裡的符咒,狀似隨時都會大開殺戒。 玄白神態自若地抱著已經停止哭泣的嬰孩,又將手指伸向他,讓他揪著玩。「珷老爺所言極是,若汝等要讓玉家小少爺同吾赴黃泉便可動手了。」 聽完他的話,玉武的臉色一陣綠一陣白,怒問:「猖狂妖狐你剛才說什麼?」 玉武身後的眾人紛紛討論了起來,各個眾說紛紜,殺與不殺間爭吵不休。 「殺不得,我的孩兒還在他的手上啊!」玉家夫人哭著大喊。 「爾等都聽清楚了,這娃兒已與吾定下契約,吾死其亦亡、其亡吾亦死……若還想動手便試試誰的命硬。」 玄白語落,經不起打擊的玉家夫人便厥了過去,場面又是一陣混亂……下人急忙將玉家夫人扶了下去。 玉武面容慘白地問:「你、你……到底想怎麼樣?」 「是啊,該怎麼辦呢?」玄白繼續逗弄著懷中的嬰孩。「珷老爺,這孩子叫什麼名字?」 「玉皇……」 「呵,珷老爺可真敢取這名!說來玉家取名也真有趣,這孩子單名便是瑝吧?瑝啊,高高在上!真是集寵愛於一身的名字。」他笑。「汝等現下也無法動手殺吾了,不如好好款待余怎麼樣呢?當然了,若爾等仍想動手就準備著辦瑝的後事吧!」 「這……」玉武咬牙。「來人啊,馬上去整理好一間房。」 「珷老爺,明智的決定呢!別的房就免了,吾和瑝同房便可。已無事,汝等通通退出去吧!」不等玉武回應,玄白便將閒雜人等通通推出房外,關上了房門。 對於玉武的決定各方驅魔師在外頭爭吵不休,直到近午夜,玉家才終於將所有客人送走得以安寧。 玄白戳戳在搖閣上沉沉睡去的瑝那粉嫩的睡臉。「小瑝兒啊,汝可成了吾的救命符了……」 說來今晚是離開玉家以來的第一個滿月,月圓之時,玄白總是夜不成眠。回憶起這些往事才覺得時間過得很快……那個當年所見既柔軟又脆弱的存在已經成長了,不再那麼纖細、不再是那個彷彿輕輕一碰就會受傷的嬰孩。 十六年來,再次問問自己為什麼選擇瑝? 如果當時放手一搏,並非沒有機會逃離玉家,或許他活膩了?也或許是初見到正在逃亡的玄白時,瑝一點都不害怕還咿咿啊啊笑著握住他的手那瞬間觸動了些什麼…… 他撫過瑝的睡臉,輕嘆一聲,自嘲地笑了。「這是在多愁善感些什麼?」 屋裡僅有的一盞燭光微微搖曳著,玄白起身離開瑝的床邊,之後悄然地出了房間,下樓走出旅店,來到沙葉的大街上。 外頭還是飄著細小的白雪花,從嘴裡能吐出白色的霧氣,玄白對於沙葉的寒冷沒什麼感覺,或許是因為妖狐谷四季如冬,倒是瑝嚷著冷,說不喜歡這兒。 出門時間還不算太晚,大概剛過午夜十二點,正是酒吧生意好的時候。街上的小巷弄裡仍四處閃爍著霓虹燈,雖然答應過瑝不在出入聲色場所,但唯有像今晚這樣的月圓,他明白自己需要借助酒精才能入眠。 玄白隨意選了一家看起來比較順眼的酒吧便推開門進去了,之後直接落座於吧台前最邊邊的位子,畢竟又不是來捕食人類精力的,他不想引人注意。 酒吧裡裝潢皆是深色的原木構成,正播放著調子輕快的爵士樂,空調也是正讓人感到舒服的溫度;裡頭人並不多,但也三三兩兩的落座於酒吧各處。 吧台裡僅有一人,看似是酒吧老闆,老闆見到玄白馬上熟稔地向前招待他。「歡迎光臨,這位客人是生面孔呢!第一次來嗎?」 「旅客。」玄白不冷不熱地回答。 「不是當地人可能不知道,其實我的店才開張而已。為了慶祝新開幕,第一次來店的客人,第一杯酒由我來請,客人您想喝些什麼?」面對玄白有些冷淡地回覆,老闆並沒有氣餒,還是繼續與他搭話。 他拍掉剛才落在肩上的殘雪說著。「吾對洋酒沒研究,就隨便上點什麼吧!」 「看來客人對自己的酒量滿有自信的。」老闆笑著開始動手調起酒來,不一會裝點著紅心橄欖且盛滿著透明液體的高腳杯便推到玄白面前。「您的Martini請慢用。」 「Martini?」玄白重覆唸了一遍酒名,先嗅到白葡萄酒的清香,他淺淺地輕吮了一口杯緣,嚐到一絲甜味是喝起來相當順口的酒。「不錯。」 聽到玄白的評語後,老闆才放心地去接待別的客人。 老闆走開不久,他本以為可以安靜地喝酒,結果不一會便有幾個男女被他所吸引,而前來搭訕……全部都被玄白以沒興趣為由拒絕了。 將酒飲盡,正打算喚來老闆再叫一杯酒時,玄白的手指傳來一陣沒來由地疼痛,他皺起眉心,連老闆的謝謝光臨都沒聽到就起身直接出了酒吧,往旅店的方向跑去。 回到旅店,玄白打開房門看見瑝坐在窗邊,一手抓著一顆削得坑坑巴巴且沾著血跡的蘋果咬著,身旁的小邊几上擱著一把水果刀。 玄白大步流星地來到瑝面前,一把抓起他拿著蘋果的手,蘋果掉落在地上,他詳觀那隻手,其中一隻手指因為割傷還在流血。「汝根本不會削蘋果,別做危險的事。」 「不過就是削顆蘋果,你緊張什麼?如果你真的會擔心我就不應該自己出去,跑去喝酒也就算了,還染了女人的香水味回來!」瑝想抽回被抓住的手卻怎麼也掙不開便撇開臉,不看玄白。 他邊說著邊以舌輕舔過他那淌著血的手指。「那人可是自個兒往余身上貼來,這樣便要吃醋了?」 「欸……誰吃醋了,我才沒有吃醋!為什麼我非得為你吃醋?」瑝嘴上這樣嚷著,耳根卻不爭氣地為玄白挑逗的行為而紅了起來。 「汝就是在吃醋,還是個小醋罈子……」他一把將他擁進懷裡,笑角帶著笑意故作無辜地在他耳邊解釋著。「吾若真要隨別人走又怎麼會掛念汝受傷趕回來呢?」 「總覺得今天的玄白不太一樣……」瑝放柔語調枕在玄白肩上。 「這樣啊,那麼直接推倒汝比較習慣嗎?」接著玄白將瑝壓倒在床上,笑了。「怎麼有覺得比較平常了嗎?」 「我可不是指這個……」瑝環住玄白的後頸,主動印上一吻。 玄白對瑝主動送上吻有些訝異,眼神瞬間變得像是鎖定了想要的獵物般銳利,嗓音有些低啞的笑問:「是誰教汝這樣色誘吾了,嗯?」 瑝裝傻。「這個嘛?是誰呢?」 「只許這樣對吾,對別人可不許。」語落,玄白獻上更深刻的吻,堵住瑝那喋喋不休的小嘴。 師父: 您所說的屬於吾的宿命,是否便是與瑝相遇呢? 若是其能賦予吾存在的意義嗎? 徒兒還在追尋著生命的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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